在湖景村失踪案件相关的人员名单中,菲欧娜·吉尔曼是最早给我留下印象的名字之一。这位毕业于爱丁堡大学天文学系的年轻女士,在那桩离奇的群体失踪事件发生之前,就已经注意到了村落中那些不同寻常的宗教活动,并由此展开了调查,或许这种敏锐与她内心信奉的某种信仰有关。但不幸的是,为追寻“神意”而来的她亦消失在那场规则古怪的“狂欢游戏”中,最终成为见诸于报纸的众多失踪者之一,但隐藏在这处村落和菲欧娜·吉尔曼身上的谜团,或许不该就此埋葬在这片幽冷的湖水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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菲欧娜·吉尔曼
关于菲欧娜·吉尔曼,最先让人注意到的一点,当属她身上浓郁的神秘学氛围。根据庄园档案的零碎记录,以及在爱丁堡的相关走访调查,我可以粗略地勾勒出这位女士的形象侧写。
菲欧娜出身于苏格兰的一个书香门第家庭,自小接受过良好的精英教育,甚至曾被冠以“天才学生”的头衔和赞誉。然而这样一位被寄予厚望的女性,无论是衣着装束,还是行为谈吐,都与人们想象中乖巧文雅的淑女形象相差甚多,反而更像是一位常年离群索居,浑身充满着神秘气质的异教徒。关于她的离奇失踪,我也并未在她的熟识之人眼中看到多少震惊与波澜——甚至包括她的母亲,卡罗琳·萨莫维尔女士,一位成就斐然的天文学家。
我至今仍记得那次简短且不快的拜访,以及那双令人窒息的绿色眼眸。
那时,为了完善失踪者菲欧娜·吉尔曼的个人资料,我正四处奔走调查,意外得知菲欧娜失踪前曾给家里寄了一封信,收信人正是她的母亲。当时我猜测这封信中可能会提及一些重要信息,尤其是关于那些神秘的宗教祭祀仪式。毕竟警方在她房间的遗留物品中,发现了她曾雇佣一名调查员深入湖景村,探查此处村民与湖神传说的相关事件所留下的往来信件——这些都是对案件调查相当有所助益的重要资料。于是,我与那位独居在爱丁堡的卡罗琳女士取得了联系,并预约了一次私人会面。
由于行程仓促,加上那日偏巧遇上了雷雨天,因此我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一点,结果便是我被对方的女仆拒之于门外,并收到了一句明日再来的冰冷提议。当时的我像是一个尴尬又无措的学生,只能冒雨返回了临时下榻的公寓。
第二天我特意准时敲响了那扇木门,这一次开门的是卡罗琳女士。
“很高兴你这次没有迟到,德罗斯小姐。”
这绝对算不上一句称赞,至少在我听来是这样的,尽管对方的态度已经足够温和,但眼神却像一把锐利的标尺,将我从头到脚打量并拆解了一遍,让人忍不住自省是否哪里又做错了什么。那种平静、理性、客观又带着压迫感的审视目光,至今回想起来仍让我感到呼吸紧张。
卡罗琳女士用一份热腾腾的伯爵红茶和蔓越莓曲奇招待了我,她将我收集的资料快速浏览了一遍,随后便放在了一边。对于女儿失踪这件事,她表现出了一种超越常人的平淡和理性,这让我有些惊讶。
“她经常不告而别,这一次或许也是如此。”在卡罗琳女士眼里,菲欧娜的消失似乎早已是一件司空见惯的日常,并不是什么诡异莫测的离奇案件。
“您不认为她是失踪了?可据我所知,她最后居住的房间里,所有的行李、日用品甚至是个人通行证都还在……”我还以为她并未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,于是将资料里没有写入的细节都一并告知了她,但这些信息显然并没有让她改变想法,反而让她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怒色。
“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的女儿,记者小姐。”她用一种近乎强势的语气,结束了我们之间的对话。随后她叫女仆拿出了那封信,我才知道这是一封为卡罗琳女士庆贺生日的普通家书,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收到,里面除了疏远的问候和一些琐事闲聊之外,的确没有任何和湖景村有关的字句。
之后,那位年长的女仆陪同我一起离开了这里。我这才知道她只是一位钟点家政工,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为卡罗琳工作。这位寡言却好心的家政工讲了几句宽慰我的话,简而言之便是,卡罗琳女士只是性格有些强势,希望我不要在意。随后在与我的闲聊中,她叹息说像刚才那样的情况,只在菲欧娜偶尔回家时才会发生。据她所言,自从卡罗琳生下这个女儿后,便对其倾注了全部心血来培养,幼年的菲欧娜也十分争气,年仅四岁便在天文与数学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智商和天赋,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。但身为著名作家的丈夫却与她的教育理念产生了严重分歧,认为文学、哲思、想象力才是学习的基础,两人谁也不肯退让,最终闹的以分居离异收场。没有了婚姻束缚的吉尔曼先生开始四处旅行,开始追寻一些虚无缥缈的神秘信仰,并将自己的所感所闻通过信件寄给女儿,有时候也送来一些新奇的玩具。
“您知道那种小玩意嘛?就是旋转起来会动来动去的那种东西,卡罗琳夫人的客厅柜子里就摆着一个。”女仆放弃了描述,转而用一种更省力的方式来对我解释。
“费纳奇镜?”其实我并未注意到客厅里有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东西。
“没错,卡罗琳女士曾经砸烂过它,因为小菲欧娜太过沉迷这种小玩具耽误了学习……虽然后来又修好了,但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,她们的母女关系也越来越糟糕……后来他们都说菲欧娜从一个天才变成了疯子,是因为卡罗琳逼迫她继续研读她厌恶的天文学,但我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,菲欧娜小姐一直非常理智,这点和她的母亲一样,而且她并不讨厌枯燥的学习,她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我之前听她和卡罗琳女士争吵时这样说过……不过我也不太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,毕竟她看起来好像越来越……怪异了,原谅我这样形容这位小姐,但我猜卡罗琳女士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从这位老人讲述中,我隐约窥见了菲欧娜发生转变的原因。家庭分裂对她产生的剧烈情感冲击,让她对亲情产生了一种渴望又惧怕的矛盾情感,加上母亲越来越强势独断的掌控欲,要求她对真理与理性绝对服从,不允许任何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停留在她的头脑中,而父亲一直追寻的有关浪漫、未知、真实与虚幻的思索,却在她成年后一点点从她的身体和封存的思想里萌芽,并且越来越强烈和不容忽视,最终彻底将她引向了一条没有终点与归途的信仰之旅,这也让她与母亲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。
但我想,长久以来被规训而积攒的智慧与学识,以及母女之间的羁绊仍然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,因此她才会在那场神秘的庄园游戏里表现出极其卓越的冷静与机敏,以及相当出色的判断力和行动力,这些帮助她发现了一些别人难以触及的真相。只是,那些真相究竟是什么?与她和其他人的失踪又有什么联系,却始终不得而知。
在离别之际,我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,向这位热心的老人询问了最后一个问题。
“为什么有人会说菲欧娜疯了?”
“据说是几年前,有人看到她经常一个人站在卡尔顿山顶上,对着没人的地方不停地说着什么,样子看着神神叨叨的……不过也有人说是在城堡的高台上。这事到现在还有人吵来吵去呢,但关于她疯掉的流言却到处传开了。”
我又想起了卡罗琳女士对于女儿失踪的断然否定,一时之间摸不准这份笃定究竟是出于对这桩噩耗的下意识抗拒,还是她知道并对我隐藏了什么的缘故,因此我对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更多了几分困惑。
这个世界上真有如费纳奇镜中的奇影一样,既是可以触摸的真实,又是一场视觉构建的虚幻吗?我和其他人眼中的真实是相同的吗?或者说,我、卡罗琳女士和其他人眼中的菲欧娜又是同一个人吗?
她远离家乡,一直苦苦探寻的信仰究竟是什么?是另一种无法传递的真实吗?亦或是不能触碰的终极与虚妄?
这些问题暂时还未有结论,真相依旧扑朔迷离,但在欧菲娜·吉尔曼的未知过往里,应该藏有我想寻找的答案。